深海之森

沉睡在世界中心的灵魂,
每个人,都是深海的一处森林。

【白鬼】与天同寿


#东方神兽泽与西方死神灯

#白泽个人回;涉及:寿命论

#Bgm:Bound With Time- Synthis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红楼梦

 

 

“中国的神明都是不死的吗?”拨桨的鬼灯问道。

 

白泽倚在一叶木舟的右侧边,将手伸进冰冷的水里。他们从冥界的入口下了坡道后,便要通过哀恸之河斯提克斯河——它也被称为遗忘之河,和中国的忘川扮演着相同的角色——前往真正的地狱。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收回手,甩开依附在手背上的点点水珠。可能是神明那一瞬条件反射般的滞愣让死神觉得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不该提及的领域,他停下了行舟的动作。

 

“如果这个问题有冒犯到您的话,我很抱歉。”

“没有的事。”白泽轻笑,看向自己的导游,“我只是觉得奇怪,难道西方没有永生的神吗?”

 

这个问题反过来让鬼灯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但听说,神与恶魔是相依相生的存在。有了天使才会有魔鬼,同样的,有了魔鬼才会有天使,我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产生,至少不会像东方的神明一样,从上古时代就诞生,并一直活到现在,甚至出现在我面前。”他把目光投向白泽,对方避开了他的视线,重新将手搭入这充盈遗忘之水的冥河中。

 

喝下哪怕一杯,都会丧失此生的全部记忆。

任何一滴入口,都足以剥夺脑海里最珍贵的那份碎片。

 

“东方的神的世界,可能比你想得要复杂些。”

“愿闻其详。”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他淡淡说,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不过,我可以从最简单的部分讲起。你是从书上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你一定也知道创世神盘古,还有其后参与开辟世界的伏羲和女娲等等神明。”

“我知道。”鬼灯点头,“所谓的三皇五帝,是吗?”

 

“没错。”白泽翻搅着手下的流水,“他们可以说是原初之神,作为创造者而诞生,享有永恒的寿命,但在完成所背负的使命后便会消散在天地间,成为新的世界的一部分。算不上是‘死’,但是同样的,也不能说是‘不死’,他们确实消失了,再也不见了。”

 

“那么……”

 

“你所说的永生之神,是除创世神外的第二类神,西方似乎称为元素神。”白泽继续说,“万物有灵,自然界的所有物质都是由元素神所造,风神飞廉、木神句芒、水神共工、火神祝融……他们出于本身的需要永远存在于天地间,因此不会死去,也不会消失。”

 

鬼灯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

“可是,我记得您似乎并不属于元素神?”

 

白泽再次从冥河的波涛中收回了手,这次没有甩干停留在指尖的水滴。他的目光与此前相比似乎终于有了变化。

“是的,因为我理应属于第三类,瑞兽。和麒麟、凤凰、玄武、朱雀一样。”

 

“瑞兽也是不死的存在吧?据说中国人民需要靠瑞兽的出现来评判君主的得失。”

 

“不。正相反,”白泽非常直接地予以否定,“瑞兽的生命只能说是长寿,其实和人类没有太大区别。之所以每个朝代都能发现瑞兽,是因为不管凤凰还是麒麟,他们都有一个庞大的族群,当明君在世时,会有特定的一只瑞兽被要求前往人间,出现在人类面前。而人类是无法分辨同一族群的不同瑞兽的。”

 

鬼灯缄默不语。他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疑问,只是,现在无法问,也绝对不应该问。

但能够洞察人心的神明主动将目光投向他。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我作为瑞兽的一员,却会以不死的永生的形态出现在你面前,甚至还在执着地主动求死吧?”

 

他站起身来,接过死神手中的木桨,他们的手指轻微触碰到彼此。鬼灯僵了一下,由于传递死亡的体质,他很久未接触带有温度的生物身体,神明是例外,不会因他的指尖而失去生命,但他还是有瞬间觉得自己早已停止振搏、如今恍若无物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那是一个像今天一样美丽的夜晚,”白泽说着,抬头,冥河上方是厚厚的土层,他的视线仿佛透过堆积的具具尸体注视着头顶的星空,“那时我也划着船,拨动着木桨,静静地通过一条河,船上有一个人。”

 

他闭上眼,轻笑,张开嘴,却很久才把话从舌尖吐出。

 

“我深爱的人。”

 

 

……

 

五万年前,时年一百岁,换算作人类年龄大概十四岁左右的白泽偷偷来到人间。

他遇见了一个人类女孩,她的容貌超尘绝俗、如同仙女。白泽对她着了迷,他从天空降下,来到她面前,为她弹琴唱歌、与她调笑玩耍。朝夕相处中,两人渐渐产生感情。

 

白泽偷偷驾来了能渡往银河的木筏,他们溯流而上,一同浮游在群星漫布、月光笼罩的海上,拿桂树的枝条做船桅,用芳香的薰草拴在桂枝上做旌旗,又刻了一只玉鸠放在船桅顶端辨别风的方向。两人肩靠肩地坐在木筏上,弹奏桐峰梓瑟,不久后,他们的小舟驶到了西海边,那里有一棵万丈高的大桑树,桑叶红如秋枫,桑葚亮如紫晶。他们在树下盘旋,白泽好奇心旺盛地摘下两串桑葚,女孩出于安全考虑不愿接受这来路不明的食物,他便独自将果实吞下。他们兴尽而返,他用木筏将女孩送回人间,自己也回到了族群里。

 

是晚,他从族人的口中得知。那棵巨大的树是传说中的穷桑,它一万年才结一次果实,吃了穷桑的桑葚,便可以活得比天地的寿命更长久。

 

与天同寿。

那时白泽还不知道这果实所蕴含的力量会如何残酷得堪比诅咒。

他不以为意,依旧悠哉地往返人间,流连于人类的世界,与那个女孩共同在还没有战争、瘟疫,也没有饥饿的自然里徜徉。他提出了缔结姻缘的考虑,女孩羞涩地点头,他们决定于女孩十六岁的那一年进行仪式。

 

时间将到的一天,白泽化为兽形,来到华山青水之东的肇山,他想要摘取能为人类延长寿命的灵芝,却发现不知何时,人世间被淹没为一片汪洋。

据说,有人竟设陷阱捕捉雷公,触怒了这位当时地位最高的元素神,他为报复人类降下了滔天的大洪水。

 

白泽踏着云雾在广阔的土地上搜寻着,他心里抱有一点幻想,但最终破灭。在这场灾难中,人类无一幸免。几天以后,洪水退去,他在一片平原上找到了女孩冰冷的尸体。

白泽到极寒的北方去找幽冥之神烛阴,恳求他让女孩死而复生。衔着蜡烛的巨龙神一开始严词拒绝,最终却拗不过他的执着,递给他一根三寸长的蜡烛。

 

“蜡烛的长短代表了人类生命的长度。本来她寿命已尽,蜡烛早就烧完,但你可以用这根新的重新点燃她的灵魂。”

 

白泽接过这份神赐的礼物,他感激不尽地道谢,望向黑漆漆的洞窟之中,那里有无数只蜡烛在燃烧,长短不一,多数为三寸左右,有些是三尺,还有的长到几乎从地底顶到洞口的岩石。白泽向烛阴询问是否可以看看自己的生命之烛。

 

巨龙之神面色复杂地摇摇头。

“你没有那种东西,或者说,早就不需要用蜡烛来衡量你的生命了。”

 

他将一幢雕刻物般的石碑指给白泽看,告诉他这是三生石,只有与天同寿的神明之名会被刻于其上,永不入轮回,也永不消散于世间。石碑上寥寥数字,白泽看到自己的名字位列其中。

 

“回到人间去吧,孩子。”烛阴说,“记住,在完全离开洞窟前,千万不要回头。一旦回头,那个人类女孩便会灰飞烟灭,堕入不可超生的深渊。”

 

白泽小心翼翼地捧着闪烁微弱火光的蜡烛,一步一步轻轻地踩在积水的黑暗洞穴中。他听到许多微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没有顾及他们,一路向着光明的洞口走着。最后,在他将要踏出洞口时,从黑暗深处传来一阵呜咽般的吟唱。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白泽停下一瞬,他闭上眼,义无反顾地往前冲,步入外界的阳光里。

那声音在他背后消失,他怀抱蜡烛回到了人类的国度,将女孩从幽冥世界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已打破天规,为人类求取了本不该继续的生命,便无资格再为她延长寿命。与瑞兽和真正的神明比起来,人类的生命实在太短太短。很快,她就凋零在他面前,这一次,看着蜡烛彻底熄灭,血泪般的蜡灰躺在手心,白泽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在南海边为她竖起一座墓碑,将花岗岩刻成三生石的形状,并在顶部遭风沙侵蚀的裸露处刻上自己的名字。他的木筏停在南海边,他拨动船桨,将手伸入水中晃动,看着被搅成潮漩般的水面,白泽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容貌似乎未有任何变化。

 

四万年前,伏羲、女娲相继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消散于天地间。白泽看着曾经熟悉的神明、至亲的族人们死去,他对新的伙伴们感到陌生,但仍然试图与他们建立联系。问题产生了,瑞兽的生命虽比人类长上不少,终究只有五百年左右。新的邂逅带来新的死亡,他刻在自己所制造的三生石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墓碑从单独的一座延长到小丘般的一圈。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一万年前深爱过的女孩的模样,然后,他忘记了她的姓名,他忘记了族人们的样貌,如果不是有南海边的墓碑提醒他逝去的一切,白泽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存在过。

 

哪里是他的过去?哪里是他的未来?

 

三万年前,黄帝和蚩尤展开大战。瑞兽们作为黄帝的部下参与战争,伤亡可谓极其惨重,只有一半的瑞兽族群得以存活下来,另一半则几乎被灭族。很不幸的,白泽的族群在后者之列。他眼睁睁看着本可将他与过去羁绊相连的存在化为乌有。曾经偌大的家族最终只剩他存活下来,一族的同胞惨死在涿鹿之野,凝聚的血水可使千斤的重物轻易漂浮。白泽看着血色潮汐的液面,凝视着自己久久不变的容颜,突然从心底生出厌恶。他收葬同胞的尸骸,南海边的墓地绵延出去,扩大了近十倍。他开始对着月亮喝酒,偶尔躺在桃花树上,看着曾经近在咫尺的银河,他希望能一醉不醒,但再度醒来时,只会发现过去又消失了一点。

 

唯一深刻留在他记忆里的是那个夜晚,他乘着木筏来到西海的穷桑,吃下了那颗蕴含诅咒的果实。

 

两万年前,在黄帝之命下,鸟师少昊开始正式进行对各方神明的正名和封赐。白泽一族在与蚩尤的大战中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唯一存活且享有永寿的他便被提名到近乎元素神的队列中,享有远高于一般瑞兽的待遇。他的名字成为吉祥与福瑞的象征,得万民的传唱,受各朝帝王的朝拜,但白泽本人,却不知道这一切有何意义。他开始放弃去缔结迟早会消失为虚无的羁绊,放弃一直坚持至今的对过去的留恋和追悼。

 

白泽在众神眼里似乎与清明的神格毫不相衬。他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四处拈花惹草,无论天上地下的帝娥仙女他都来者不拒,一概拥入怀中。他在桃花源中的住处夜夜笙歌,流露出靡靡之音,其他瑞兽都看不下去他的作风,但他的神位之高令少昊都无可奈何,只能好言好语加以规劝。他完全不听,今天状似愉快地接受了,第二天便又有皇娥抱怨被他骚扰。

 

只是,无人知道,无论在桃花源的生活多么疯狂,他还是会时常泛舟来到南海边,那里的墓地已经绵亘三百里,追葬着逝者的魂魄。他走到三生石前,抚摸着刻在上面的姓名,碑上的不少文字即使被来回地篆刻再多次,最终也还是被风沙侵蚀到几乎一点不留。只有最顶层,那只刻下了一道的他自己的名字,在裸露的花岗岩中依然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到它深深扎入岩石的缝隙里,成为永远无法磨去的印痕。

 

一万年前,他在天界痛饮了几大罐新酿的桃花酒,意兴太甚,竟失足从厚厚的云层中跌落,降到了下界。他感到天旋地转,整个身体几乎快要撕裂,他突然想到了“死亡”,这个念头使他产生了新的希望。白泽闭眼,等待着自己在人间摔得粉身碎骨,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睁眼时,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一座山头,脚下是万丈悬崖。

 

他毫无迟疑地从那里纵身跃下,尽管心里已知道结果。碎石划破他的白袍,树枝挑开了他的红色丝线,他安然地落在谷底,毫发无伤。

到底要怎样才能死呢?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去西方看看呢?”为他提供意见的是妖兽妲己,“妾身听闻,那里存在着吞噬一切生命的地狱。”

 

这个提议确实打动了不死的神明。

迎着头顶的参商二星,雪白的瑞兽即刻乘云奔往遥远的西方国度。

 

……

 

“这就是我如今出现在你面前的缘由。”

 

白泽将木桨交回到死神手里,这趟地狱的泛舟旅行唤醒了他对过去的美好记忆。但鬼灯沉默良久,白泽以为他沉浸在自己所说的故事中无法自拔,他刚想出声呼唤,这时对方抬起了头。

 

“炼狱。”

 

这个陌生的词没头没尾地冒了出来。

 

“什么?”

 

“也许您要找的地方不是地狱,而应该是炼狱。”死神坚定地说,“如果与天同寿的宿命是一种诅咒,那么您应该去炼狱,那里拥有把诅咒转变为美好结局的力量。”

 

“问题可能是……”白泽叹了一口气,“穷桑之果最初是为了带来福泽而存在,它本质上并不是诅咒。”

 

“这样啊。”死神又耷拉下了头,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张开了双手,作出一个拥抱的姿势。“虽然不知道您是否需要,但是,我的这具骨架身体可以稍微借您靠一靠。”

 

神明惊讶地微张开嘴。

“倒也不用……”

 

“您已经对与其他有生命的存在建立终将逝去的羁绊而感到绝望了吧。”他低沉的声音响彻在冥河与岩石层的回声之中。“那么,没有生命、没有身体、甚至已经从时间中脱离出来的我,或许可以稍微在这段对您来说短暂的路上陪伴您一程。”

 

即使身处无边的黑暗之中,也要拼尽全力,去点亮永不褪色的希望。

知晓孤独和痛苦的人们,一定能够共同超越,迈向充满笑容的明日。

 

白泽向前迈出一步,他抬起了手,又放下,最终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他露出和第一次见面时那充满疏离的笑容完全不一样的表情。

 

“把这个,留到明天吧。”神明难得露出完全放松的姿态,

 

“等到我们的愿望都能得以实现的那天。”

 

 

#END

 

 

(论文还没搞完提前来诈尸把这篇发了)

(依然放了一个彩蛋结局,感兴趣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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