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 一次不算数
——“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活过一样。”——
“您似乎没有过什么愉快的童年吧？”
莉莉丝搅动着玻璃杯里的猩红液体，看着粘稠的番茄汁与真正的鲜血融在一起。
“不过与其这样……不如说，您根本就，没有‘童年’这种东西啊。”
“那种事请不必在意了。”辅佐官把签了字的文件推过去，“何况，我初到彼世时也还是以临死时那副孩童的形态。”
“哦？”魔女微微漾起唇边的笑意，明明是没有恶意的话语，却也像是别有用心般。
“之前听您认识的人说，无论是在现世还是彼世，您的‘童年’似乎都不怎么令人愉快呢？”
“……”没有应答，冰冷的银器敲击在瓷盘上。
“呐，不想要重新经历一次吗？”
“活着的感受，抛掉那些仇恨与痛苦以后，不是作为祭品，而是一个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孩子。”
“人是很悲哀的生物啊，只能活一次的存在，但是一次怎么能算数呢？”
魔女的瞳孔，闪动着蛊惑的晶莹波光。
初入喉时苦涩无味的西洋红酒似乎也有些甘甜沁出，带着迷醉的眩晕。
他向对座望去，别西卜罕见地无言，在席上几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鬼灯起身要告辞时，手心里被塞进了一只细小的长颈瓶容器。
“珀耳塞福涅的石榴。”莉莉丝将食指搭在唇边，笑着露出一副保密的姿态。“您心中若是有了答案，还请一定好好尽兴。”
他早该想到的。
西方地狱养着的，左不过都是引诱人堕落的恶魔而已。
但是——
莉莉丝说的没有错。
他决不是没有想过重活一次的事。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地狱人口大增，亡者数量也不断攀升，思考这样的事未免过于无聊。
但那一次从西方回来以后，耳边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那不是俱生神的低语，也不是座敷童子小小的恶作剧。
一次，一次怎么能算数呢？
——Einmal ist keinmal. ——
小白是在无意中看到，笔筒金鱼草花纹的签字笔上，缠着一张小小的牛皮纸。
上面的字母辨认不清意思，但怎么看都不会是英语。
工作时提起这件事时，作为生前由一对跨国夫妇饲养的杜宾犬的部长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句德国的民谚。
一句意为“一次不算数”的谚语。
那个时候，大概也不知道是鬼灯大人离开去现世的第多少年。
辅佐官不在，天国的那位似乎也乐得清静。
毕竟对他来说，地狱里没有鬼灯的这几十几百年或许不过是神兽数千数万漫长生命中渺无痕迹的一点存在罢了。
早在人类存在以前，他便已经存在。
而如果人类会有毁灭的那一天，也许他也依旧会存在。
天地不灭，他便不灭。
他有太多的时间来犯错，并以此为由，不知悔改。
他在三途河边，看尽人间生死。
挚友或是仇雠都未免太过奢侈，
但人类就不同了。
“有的时候想想，人类也真是可怜呢？”
“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活过一样。”
“从您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有些莫名的不爽啊……”
桃太郎作为学徒曾经也和这位东洋医药的祖师有过各种各样的对话。
“说起来，和鬼灯大人发生冲突的时候，您从来没有还过手呢？”
“啊，这个嘛。”
手腕轻轻翻转，烟枪倾斜摆动，却没有丝毫气体溢出。
医师不经意地摇摇头。
“因为，没有必要呐。”
——“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我们能去谴责吗？”——
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关于那位大人的话题了。
坐在店铺里闲来无事地看着兔子们捣药磨粉时，白泽不自觉也会想起千年时间中，那个时常会在自己的回忆中或多或少掺上一脚的鬼神。
那个在祭台上冷静地等待着死亡到来的人类小男孩，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却总觉得，也许只是在一瞬间，或许他们也曾见过面。
在神代出现的彼世，也曾有三个鬼族的小男孩向他寻求过帮助，虽然关于那件事，他也不怎么能记得清了。
后来，他沉沦在桃源乡的瀑布旁，被某个从日本而来询问中国审判制度的鬼灌醉，一个不稳从云间跌落，被黄帝抓住。
最近的千年前那场和汉亲善大会，也是出于打破沉闷气氛的想法而提出赌约，没想到却不经意点燃了积怨已久的两人彻底爆发的导火索。
除此以外的思绪尽数袭上来时，他才想起，鬼灯已经有好几十年没再来过极乐满月了。
但此刻他也不在地狱，而是到现世去了吧。
神明大人突然便有了一个恶作剧一般的想法。
既然一直都这样毫无顾忌地出现在他的世界中，自己对此也毫无怨言，那么对方也应该不会在意反过来出现的情况吧。
在桃太郎开口询问他要去哪里之前，白泽早已化作神兽的形态飞了出去。
——“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
像这样毫无顾忌地出现在你所居住的都市。
然后，把你重新带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