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维奥背靠在大法院的门前,点起一根烟。
虚无而缥缈,自口中呼出的白气,似是对着此生的印证一般。
还好,并不是一切都烟消云散。
他闭上眼,心中念着还在妄受着牢狱之灾的卢西安诺,思绪则渐渐陷入了回忆之中。
旧王朝的覆灭,意味着曾经属于他们的——那个光荣的姓氏,将不得不随尘封的历史一起,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
巧合的是,他与卢西安诺,竟在几乎相同的时间里,不约而合地为自己的“教父”而冠上了“瓦尔加斯”这个姓氏。
想到这里,他的手一抖,叠在烟头的一撮细灰掉落下来。
直到二十岁生日前的两个月,他才在纽约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对方的冷漠与生疏都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们没有像罗维诺与费里西那对兄弟般深厚的亲情,一个点头,一下握手都已经算是意料之外的奢侈。但弗拉维奥却意外地感到满足。他不清楚为何如此,只是在蓬草飘摇的十几年,除了予他有着知遇之恩的罗维,他始终都念念不忘地盼望着:自己,能有一个真正的,亲人。
对卢西安诺不愿加入任何黑手党组织乃至“神圣事业”,他并不感到奇怪。尽管是第一次会面,但从那双深不可测又极富侵略性的双眼中,只要是个识货的木工就不难发现:
这是一块上等的檀香木,只是不宜用来做舟。
荣誉者所需的聪明,狡诈,勇敢,灵活,包括一点点的残忍,他全都完美的具备了。不加入黑手党真是个憾事,他不止一次这么想着;但心里却莫名觉得安慰。起码单单作为杀手存在的卢西安诺,比起作为某个组织成员而存在的卢西安诺,实在是要安全太多。
他不会被无缘无故卷进莫名的困境,也不会随时陷入到下一秒就要被断头的恐惧之中。
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没几天,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的“黑色玫瑰”便创立了。
从前对于任何组织抛出的橄榄枝都嗤之以鼻的卢西安诺,毫不犹豫地坐上了几乎像是为了他而准备一般的第二把交椅。
他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弟弟的安危,只是因为对于年轻有为的瓦尔加斯兄弟的绝对信任与绝对忠诚,弗拉维奥始终都对那些看上去已有些越界的行迹缄口不言。
然而直到现在,一切还是发生了……
“……弗拉维奥?”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急促传来。
他僵住了,随之机械地抬起头,泛着蓝光的眼镜片映出了年轻首领的身影。
他抖落剩下的烟灰,将未燃尽的烟头也一并丢在地下,抬脚踩碎。
“你怎么会在这里?”
疑惑的问句从眼前这人的嘴里问出。他觉得愤怒已经丧失殆尽,现有的只是揶揄的念头和一点悲哀的体悟。
他与卢西安诺拼了命所守护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们付出了所有信仰去换取拯救,最后又到底获得了什么……
在这些想法还未诉诸口舌以前,尖锐的讽刺已经无声地从他嘴里吐露出来。
“只不过是一颗没用了的棋子……也犯得着高贵的教父 亲 自 动手来解决吗?”
他把“亲自”两个字咬得很重,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什么?”费里西安诺对他的控诉面露疑惑,“你怎么了,弗拉维……”
“已经死了。”
“什么……?”
“卢恰他,”
“我听不——”
“卢 西 安 诺,”他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吁进的烟正在他的胸腔里无边弥漫,使他感到呼吸不稳,又无处发泄,“你不用再找他了,他已经死了,死了。”
眼前的人瞬时噤声,只是他的表情,没有如弗拉维奥预想的般——过度哀痛的难以置信,瞬间释然的幸灾乐祸,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费里西安诺看上去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坦然,他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经过了漫长的时光,当对方也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询问他:
“弗拉维奥,你……”
“让开。”
他所给予的反应,就是径直地向前走去,头也不回从这位看不出悲喜的年轻首领身边经过,向着远远的,与法院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TBC